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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躺在床上,只有疲惫清清楚楚的告诉我,我的确没有躲懒偷闲。这种感觉很糟糕,未来很近,理想很远,生存以上,生活以下。

    放假的前一天晚上,许多本地和距离近的同学都已经赶着回家了。

    宿舍就只剩下我跟莫晓楠,她趴在桌前看韩剧,我在练字。

    我自幼在廖长宁的指导下习小楷,高二那年开始迷恋隶书,每天都会抽空写几篇。一点点从临摹笔画开始,隶书的横竖撇捺就如汉代的房梁,中间微拱两头稍翘,端庄形态,气度雍容,落笔和收尾时最需要神韵。

    顾雁迟来接我的时候,我正写到之前最爱的一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廖长宁的电话打过来,背景是低婉悠扬的交响乐队的舞乐,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边的衣香鬓影冠盖云集的盛况。他似乎心情不错,尾音都带了一丝迤逦的闲适,“翘翘,你下楼去,我让雁迟接你到连云山庄。”

    我有些不解他的用意,又听得他耐心询问:“翘翘,在听吗?”

    我连忙低声应了,他温言低声解释:“你放假了在学校不无聊?”

    他末尾的语调微微上扬,但是又仿佛没在设问,只是在笃定的陈述事实。

    我沉吟开口,“可是,我跟同学约好去做兼职积累社会经验,”我停顿一下,又干巴巴的小声加了句,“每天还有一百五十块的报酬。”

    他沉默片刻,“还记得慧姨吗?她听说我遇到你,一直想见你。”

    我低声应了,“嗯,记得的,她以前老是给我拿奶糖吃。”

    那边似乎有人小声提醒他,他又说,“抱歉,我要先挂电话,雁迟在楼下等你。”

    他并没有立刻挂断,我对着电话静静垂眸低声答应,“嗯,我这就下去。”

    廖长宁轻轻笑了笑,“乖,晚上带好吃的回去给你。”

    夜风从车窗外扑进来,吹得我发丝纷飞,拂面有冷冷凉意。

    顾雁迟在盘旋的半山公路上将车子开的飞快又不失平稳,眺望城中灯火阑珊,愈发衬得此处冷清萧条。他清秀脸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鬓角修裁的十分利落,仿佛怕冷场一样,一路都在与我聊天,但大部分时候,是他问我答,碰到我不愿意多讲的话题,也没见他有多介意。

    我渐渐放松下来,靠在椅背看车窗外山道旁一闪而过的花木扶疏,“我很喜欢你的名字,也很喜欢‘林密栖鸦早,江寒泊雁迟’这句诗。”

    顾雁迟颇感意外的挑挑眉,“这首诗很生僻,你竟然知道?”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卖弄一样,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我喜欢用抄诗的方式练字,《全宋诗》里最喜欢的几句之一。”

    “你的名字也很特别,‘连翘’?”

    “嗯,连翘是一味中药。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他是中医。”我又接着说:“其实我的名字连起来读的时候那个‘翘’应该读升调。”

    他试着纠正之前的读音道:“连翘(桥)?”

    我点点头,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又说:“也可以读轻声。”

    前方有大门,他停车拿卡,一边转方向盘一边说:“你该多笑笑,一路上我都以为你不开心。长宁怕你不熟悉司机不肯跟着来,专门让我来接你。”

    我心中有微微复杂的激荡情绪。

    连云山庄是b市近郊一座高档的会员制大型娱乐休闲俱乐部。

    外围圈了三千亩的地做高尔夫球场和跑马场,视野极为开阔。里面是独具匠心的仿古建筑,又仗着地理优势引了温泉水进来,再往里面就是私家园墅。

    顾雁迟在一处院子门前停车,早有人等候着将车子停入车库。

    我问他,“这里这么远,他去做事方便吗?”

    顾雁迟似乎觉得很有趣,笑道,“长宁平时并不常住在这里,他说,这次是为给小姑娘度假打发时间才来的。”

    我嘴巴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抬头看朱红大门有一块黑色匾额,上书“连云别业”四字,再往里走,有灯火阑珊,庭院疏朗开阔,南面是道月门,尽头露出几支雪白的木槿花来。

    我跟着顾雁迟一路拐进里面,这个园子很大,比廖长宁在连云镇的老宅要多出三倍有余。或许因为他身体的关系,园子内盛开的花朵极少,大多都是沁人的生机勃勃的绿色。亭台轩榭均临水而筑,隐秀之间有荷风四面,林木花草,一步一景,处处都可领略到花鸟小册页的意趣。

    顾雁迟带着我转过一道拱形的月门,我忍不住赞叹道:“这里收拾的好舒服,住在这里觉得时间都变慢了。”

    他笑着点点头,“我们会羡慕古人的居住,是因为他们将居所的延伸做到了极致,实际上在以前,园林就是用来会客用的,就像现在朋友来了我们都要带出去唱歌吃饭,以前就在家里搬文弄墨。”

    顾雁迟涉猎特别广博,我听他讲的实在有趣,忍不住点头附和。

    他又笑着说:“改天有机会你一定要去长宁在邕林区那套顶层公寓看看,那是工业文明发展到巅峰,现代人类居住的另一种极致。”

    我皱皱眉,微微露出迷惑神情。

    顾雁迟笑道:“远达集团是做全自动智能装备起家的,大boss的家里自然会试用新产品。”他拍拍我的肩,“我不跟你多说,保持神秘感才有惊喜。慧姨已经煮好了宵夜在等我们了。”

    慧姨是廖长宁母亲的远房表妹,她年轻时候守了寡,后来就没再嫁,一直在连云镇照顾廖长宁的外婆。老人家去世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慧姨见到我倒是十分唏嘘,我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任由她拉着我的手,又伸手比划了一个高度,“你之前只有长宁一半儿那么高,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出落的这么漂亮。我听长宁说你功课也极好,真是了不起。”

    她又问我:“爷爷身体还好吗?”

    我点点头,“这两年年纪大了,心脏不太好,但是他一直相信人各有命,也不肯去看西医。”

    慧姨似有无限感慨,“是啊,人各有命,长宁他妈妈就是去太早了。”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看我没接话,又好似反应过来一样,连忙笑道:“瞧我在乱说什么,长宁是有出息的,你以后就把他当亲哥哥,周末没事就来这里陪陪慧姨。”

    我自然只能无不应允。

    那天晚上,我并没有等到廖长宁回来。

    我恍惚听到卧房外厅的钟摆敲过凌晨一点的声响,思绪渐渐混乱沉入梦乡。

    早上我很早就起来,洗漱完毕之后,穿过檐廊来到庭院,刚好碰到从里面出来的慧姨,她笑着招呼我吃早饭,“翘翘,今天早上厨房做了江瑶柱鲍鱼鸡丝粥,你多吃点。”

    我乖巧点点头,问她:“只有我们两个人吃吗?”

    慧姨这才反应过来我拐弯抹角想问什么,“你说长宁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他昨天晚上回来了吗?”

    她倒似毫无所觉,轻叹口气,“他昨天过了凌晨两点回来,又一晚上没睡,刚吃点东西全吐了,才躺下。”

    我很担心,面上却又不愿表现的十分明显,“他昨晚给我打电话时候我听着状态还好。”

    慧姨拉着我的手穿过长长的回廊,说道:“长宁刚开始做事那会儿才跟你现在一般年纪,手里也没什么资本,除了上课之外就是在外面奔走,忙的不可开交。最近几年回了廖家本宅,接手了家族事业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的忙。”

    她又叹气,“我问过昨晚跟着的人,只说在慈善晚宴喝了酒。”

    我克制了下,到底是没忍住,“我能去看看他吗?”

    慧姨给我指了方向,“去吧,我再去后面看下药煎好没有。”

    我应声转身,月门连接一处僻静院落,廖长宁的卧房就设在正厅南面。

    我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绕过一盆碧绿郁郁的富贵竹,金丝楠木的镂空雕花拔步床,挂了月牙白的帐子。廖长宁正躺在床头,一只手按在额头,一只手软软的垂落在床边,像是睡着了。

    我走近过去,看到他脸上依旧残留着隐隐愠怒之色,手机屏幕全黑,被远远的扔在了地毯上。

    廖长宁有所察觉,拿开覆在额上的手转眸看我,他脸色有些发白,微微皱着眉头,眼前昏花,似乎好久才想起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索性直接在床边脚踏上坐下来,伏在他耳边轻声问他,“你还好吗?”

    廖长宁侧了侧身子,抬起手,玉白指节屈起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翘翘?”

    未及我回答,他就撑着身体变换了几个姿势,靠着床头半坐了起来。

    我连忙帮他身后垫上软枕,又问他,“慧姨说你身体不舒服,所以我过来看看,你没事吧?”

    他声音低沉无力,勉强牵着嘴角笑了笑,“还好,没睡醒,有点头晕。”

    室内渗入晨曦,家具被染上一层微光。

    我倒了杯温水给廖长宁,他握在手中低眉敛目喝了小半杯,然后起床来陪我吃了点早餐。

    菜式都非常简单可口,鸡肉和大瑶柱粒用山泉水慢火熬制的清粥盛在雪白的瓷盅里,玲珑别致的翠绿竹笼上盛开一朵半透明的荷花,是糯米粉做的面食。

    他吃的很少,但是这次没有再吐出来。

    ☆、整个年少(2)

    2.

    顾雁迟上午十点准时来到连云山庄,我正跟廖长宁在临水的花厅闲谈。

    廖长宁神情依旧是恹恹的,他一直在低烧,穿一件灰蓝的净色衬衣,配墨色休闲长裤,天蓝色的绒绒拖鞋,色彩搭配和谐到极致,久看不厌。

    他放松姿态靠在宽大的圈椅中,我就窝在他身边的沙发里,右手支在扶手上,以掌托腮,跟他絮絮谈论起我在学校时的事情,“上个周,我去听一个物理学教授的讲座,他讲的是当代自然科学的最新成就——弦理论的时空方程,说是在霍金教授研究基础上用普通人能听得懂的方式来表述,但可能是因为我太笨了,从头到尾就只顾瞠目结舌,他说的那些话每个字分开我都是知道意思的,连起来我就根本不懂了。”

    他气音微弱,清瘦英俊面孔有一丝笑意,“去年我有幸听过一场霍金的科普报告,他那次讲的是——宇宙的起源,但是整场报告过程只赢得了两三次掌声,几乎没有会心的笑。”

    我不解,直接凑近问他,“为什么啊?”

    他脸上线条轻松愉悦,“唯一的理由就是霍金的理论太深奥,大多数学者都没听太懂。”顿了顿,他又笑着加了句,“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我被他的自我调侃逗的开怀,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雁迟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拎着电脑和投影的丰神俊朗的年轻人,他笑着对我说,“老远就听见女孩子的笑声,我就跟雁迟说这么好听的声音肯定是个美女,果不其然。”

    我不敢太过恣意,端正了身子准备站起来。

    廖长宁姿势未变,低声呵斥他一句,“白少廷,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白少廷似无所觉一样大喇喇的放下手中的东西,笑着走到我身边坐下。

    我低头看到一摞淡蓝色文件夹最上面的报纸,是廖长宁和一个中年男人的脸部特写,媒体用了巨大的裂缝将两人震开——父子反目,廖氏集团高层封口“离职门”。

    白少廷长腿交叠,语气带了几分不正经,“怎么?不给介绍一下这位小美女。”

    他转头冲我招招手,像一个憨态可掬的招财猫,他笑着说,“hello,hello,我叫白少廷。”

    廖长宁似乎早就习惯他这幅落拓不羁的样子,低垂了眼眸懒得跟他计较,又转过头轻轻拍了拍我搭在扶手的手背,“我有事要做,你自己去逛逛园子,家里厨房徐师傅做的糕点不错,让慧姨安排弄给你吃。”

    我连忙乖巧的应声走出去,碰到佣人端着托盘奉了茶水进来。

    春/色满园,我却有些意兴阑珊。

    手机有信息提示的声音,我索性就在花厅外面临湖那侧的廊檐下坐了下来。

    是苏文,他措辞稳妥,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为何没有去做兼职。

    我低头回复他,来了一个亲戚家里做客,过两天回学校之后再看有没有其他机会。

    他又回复,闲聊了几句日常校园生活,那才是我所熟悉的平凡普通人的世界,也是真正属于我的世界。

    我跟廖长宁只一窗之隔,有微风将厅内谈话送到我耳边。

    顾雁迟语调中带了一丝情绪,“西开电气的股票昨天暴跌10.6%,今天开盘之后还在继续下滑。廖董这次投资决策已经注定是场滑铁卢战役,后面再做任何事情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