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少廷还是用一副唯我独尊的调调跟我打了招呼。

    透过全视野的落地玻璃幕窗可以看到外面彻底阴沉下来的城市上空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远处江景旁街道边色彩纷呈的霓虹灯闪烁,像是一阕流动的音符。廖长宁背对着我站在那一片琉璃玉烛灯光的阴影中,穿一件随意的灰蓝色的休闲衬衣,四野茫茫的虚无感笼罩他全身周边。

    我轻轻掩上门。

    廖长宁听到声音才转过身,轻轻对我笑了笑。

    他往前走了几步,扶着沙发靠慢慢背坐下来。离得近了我才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眼角三分厌倦神色愈发明显,清亮双眸中有一闪而过幽邃的光影。

    我曾经十分努力试图说服自己——

    打开电视一起看一部冗长繁杂的电视剧,去人声噪杂的夜市上喝啤酒吃烤肉,长相大众,目光不会停留在你身上超过一分钟,终日纠结在鸡毛蒜皮一般小事上的男人,才是属于婚姻的男人。

    厌倦至死才是长存。

    但世间又有哪个能逃掉这美好皮相的迷惑?更不用说他优雅沉静外表下面的款款深情。

    我曾经无比怨恨他在抉择时刻放开我的手。

    我曾经在夜晚偷偷一边喝酒一边哭一整夜只恨不能下一秒就与他一起消失在六合八荒之中。

    但是又一次一次的控制不住想要原谅他。

    我坐在廖长宁斜对面。

    中间小几上摆着一套丝毫不带烟火气的茶具。

    他靠在沙发椅背,舒坦着姿态开口问我:“最近工作怎么样?”

    我答:“托你的福,接这样一件案子,年终奖必定丰厚无比。”

    他何尝听不出我口吻中怨愤嘲讽之意,但却不是很在意,继续说:“我帮你找了一间房子,不要再住酒店公寓……”

    我打断他:“不必,我经常出差,居无定所,这样就挺好的。”

    他说:“你既然要参与这个并购案,至少十个月不用长时间离开b城。”

    我说:“我可以选择拒绝。”

    他唇畔浅笑十分笃定:“翘翘,别在我面前撒谎。”

    我继续自取其辱问他:“你给我们这个案子是想留我在你身边吗?”

    廖长宁竟然直接承认:“是。”

    我愣在当下,低声接一句:“你失去理智了。”

    他轻飘飘的笑了下:“做事尚存理智的人,多半是爱自己多点的人。”

    我仔细回味一遍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

    竟然会无端感到一丝羞耻的甜蜜。

    ☆、殊途同归(2)

    进驻远达集团总部之后,我跟廖长宁的碰面机会变得频繁起来。

    第一个阶段主要是资料梳理整合,因为我的经验不足,这个项目依旧是充当后台角色,经常做原始数据录入到凌晨,夜色里每个窗口溢出的灯光都让我相信每一个格子间内拥挤的光荣与梦想。

    有时候下班,我拎着包回去站在门口等车的时候,刚好可以碰到廖长宁的司机从地下车库出来,他会坚持要送我一程。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b城的冬夜时常飘雪,马路上车流也少,空旷沉寂,悄无声息。

    廖长宁身体状况允许的时候喜欢自己开车,我就坐在副驾驶位翻文件袋中的资料和半成品的报告。最初的时候,他十分看不惯我这样恨不得把所有时间都用在工作上的劲头,曾经表示过不满。

    我倒是无所谓:“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廖先生这种天才怎么能理解普通人的世界?”

    我再也不是只敢怯怯唤他“长宁哥哥”的小姑娘,已经能在他面前一本正经的开玩笑。

    他也不是很在意,就随便我去了。

    一路无言。

    车载电台播放宝丽金时代红透半边天的那位已故女星的代表作——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的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我合上文件夹,伸展手脚靠在椅背抬眸看一眼身旁的廖长宁,他眼圈之下有两团极其浅淡的青色阴影,姿态舒展,端方如玉,目视前方,四平八稳。

    我无端感到放松,忍不住开口跟着电台哼唱了几句。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廖长宁把脸侧向我这边,翘起唇角的微笑迤逦出一道的极有情致的弧线。

    我凑近一点问他:“廖先生每天都下班这么晚,是否要给你颁一个最佳员工奖?”

    廖长宁翘一下削卷的睫毛,淡淡的回道:“那是因为你每天都工作到这么晚,有几次我晚上有应酬,再回来接你的时候你已经离开。”

    他这样开诚布公的承认是刻意而为,我竟有些无言以对。

    我应该乘胜追击,问个究竟。

    我长出一口气,却选择了转移话题:“我看这几年公司的财务报表,数据好到不可思议——这会让人怀疑你们每年合作的会计事务所出具的审计报告有造假。”

    他懒洋洋的看我一眼:“不要轻易下这样的结论,你才见过几张报表。”

    潜台词就是——小姑娘,你还嫩的很呢。

    我有些恼羞成怒。

    我一向在他面前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他笑着腾出一只握方向盘手轻轻摸摸我的发顶,低声安慰我:“翘翘,你已经做的够好。”

    我模仿着他的口气将那句禁锢束缚我的魔咒玩笑一样说出来:“廖先生现在的台词难道不应该是——翘翘,你乖一点?”

    廖长宁被我揶揄的没办法,只好无奈说一句:“真是个坏孩子。”

    我又忍不住争辩:“我已经长大了。”

    他嗯了一声作答,笑着说:“你已经长大了。”

    只有廖长宁能将这样敷衍的句子用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的口吻说出来,偏偏我还挑不出他一点错,偏偏我竟然会觉得受用无比。

    廖长宁送我至酒店楼下停车场。

    他送我下车,轻声问我:“真的不考虑我的意见?”

    我回答:“我孑然一人,而且随时可能会搬家,住酒店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廖长宁穿一件炭灰色的羊毛开衫,灰白绿的小格子衬衣,站在这风雪寒夜之中,右手撑在腰间叹一口气,皱眉问我:“你还是打算离开这里?”

    我看到他似在忍痛的一段迷离倦怠眉眼,整颗心都被揪着紧紧的,所以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一句:“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声音低弱的否认:“没有。”

    我追问他:“又胃痛?”

    他面色沉静如水,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低声嘱咐我:“去吧,我看着你进大堂再离开。”

    电梯上行。

    我到底是没忍住,打开房间门第一个动作就是走到窗边。

    果不其然,廖长宁的车子还停在原来的位置,他正一个人倚靠在车前盖上抽烟,马路对面,万家灯火通明,霓虹闪烁,映入我眼帘的只有这浮华背景之上一个孤单模糊的漆黑背影。

    他何尝不是像我一样受尽煎熬和折磨。

    周末前一天的晚上,晓楠约了我跟苏文吃饭。

    苏文下午刚好没课,便约定顺路开车过来接我。我看一眼办公室巨大玻璃幕墙外纷纷扬扬的雨水夹杂着冰碴,又想起这种鬼天气b城令人头痛的路况,就答应下来。

    我早早下楼去等待。

    苏文撑一把宽大的黑伞下车,他带着手套的右手揽着我的肩膀打开副驾驶座位的门送我上去。

    我坐在位置上透过窗子看到后面车道上一驶而过的黑色宾利,是廖长宁的车牌。

    我并不能确定他是否在车上。

    苏文说:“晓楠的速度确实够快,你看看她请客的那张长长的名单,这次婚礼简直相当于大型的同学聚会。”

    他口吻之中不无得意。

    有人说,同学聚会就是一较高下的场合,锦衣岂能夜行,又有多少人等着一朝翻身之后在同学会上一雪前耻扬眉吐气?

    我兴趣缺缺,妥帖如苏文立刻反应过来我那场并不愉快的大学生活,他转移话题一般侧过脸询问我:“一会儿想吃什么?”

    我装作毫无所觉,说:“见到晓楠让她决定。”

    苏文以为我不高兴,又加一句玩笑话:“上次见到严振,他说起——你工作的时候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魔女,动辄给他脸色看。”

    我也顺势接下话来:“我怎么敢?他现在可是我的甲方。”

    苏文又说:“其实我认为你可以进高校讲堂,你上次去我的课,许多学生惦记你。”

    我笑说:“我这半瓶醋的水平肯定会误人子弟。”

    等红灯的时间空隙有点长。

    我低头翻手机上的app传过来的最新财经资讯。

    苏文安静目视前方,狭小的空间氛围静谧,我忽然听他轻轻叹一口气,并没有唤我的名字,而是没头没尾的说一句:“我一直都会站在原地等你,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回头——”

    我侧过脸,毫无意外的看到他眼中深潭一般的情愫。

    他能给出最好的爱,是守候。

    苏文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前面路口红灯重新变绿,他发动了车子。

    一路无言。

    第一个阶段报告研讨会。